谟女米六甲①　

[题记]熟悉壮族文化的人们都知道，历史上得到各地壮族公认的人文始祖有两个，一是创世女神乜六甲（亦写“女米 洛甲”、“麽渌甲” ）。二是创世男神布洛陀。与这两个人文始祖有关的口头文学作品及宗教经辞广泛流传于各地壮族民间。收入《中国歌谣集成·广西卷》和《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广西卷》的有关乜六甲、布洛陀古歌神话的篇章就有：古歌《女米 洛甲》、《布洛陀造米》；神话故事《女米洛甲出世》、《女米洛甲造三批人》、《女米洛甲叫崽女分家》、《女米 洛甲造红水河》、《女米 洛甲断案》、《女米 洛甲审水牛》、《布洛陀》、《巨人夫妻》等共计10篇（首），更有由张声震主编的壮族宗教经书集成《布洛陀经诗译注》、《壮族麽经布洛影印译注》（1-8卷）先后隆重出版，使世人对壮族人文始祖乜六甲和布洛陀在壮族民众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有了更深刻更全面的认识。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壮族先民描绘的乜六甲和布洛陀所生活的神话时代已经离我们远去，但是，壮族民众千百年来形成的对始祖乜六甲和布洛陀的崇敬和信仰依然活现于壮族民间。当年的创世女神乜六甲如今已转换成“天国圣母” 或“花婆”，成为壮族女巫群体中凡是做巫事都必请的大神，是巫师宇宙世界中管理天国花园的圣母神、女巫祖，也是壮族民众求生育，保孩子健康成长的民间保护神。先前的创世男神布洛陀早就被奉为壮族麽教的教祖和至上神，接受一代又一代壮族民众的顶礼膜拜。尽管历史的车轮已经驶进二十一世纪，自古至今生活繁衍在中国南方珠江流域的乜六甲和布洛陀的子孙后代们，还在以特有的方式纪念他们神圣的先祖，每年农历三月一年一度的广西田阳敢壮山布洛陀祭祀大典，正是壮族民众表达对本民族人文始祖创造人类世界的感恩，和开拓创新民族精神的继承和延续。　　

本次翻译的乜六甲古歌《谟女米 六甲》，采录于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广西东兰县壮族民间。由东兰县四合乡长峝村壮族麽公覃茂德演唱，覃剑萍采录并初步翻译，黄桂秋重译。古歌内容包括“乜六甲布洛陀造天地”、“乜六甲艰辛育儿女”、“乜六甲造谷米食物”、“乜六甲造天灯”、“乜六甲布洛陀造牛找牛魂”共5个章节300余句，原歌采用壮族五言排歌体为主，偶有七言，押脚韵和腰脚韵，用当地壮族麽公调演唱。此歌曾于1982年由覃剑萍选译。以《女米 洛甲》为题，收入农冠品主编的《中国歌谣集成·广西卷》，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7月出版，此次由黄桂秋重译，保留原采录资料全部歌句原样翻译。以供关注壮学的专家学者研究参考。　　

酒过三杯谈前世，酒过三壶论始母，　　

话说古老人，说那女米 六甲，　　

河里水车转，我来谈始母，　　

河里水车动，来唱女米 六甲，　　

说前世天下，天忽暗忽明，　　

不分白天和黑夜，不分高和低，　　

不分横和直，不分上和下，　　

不分东和西，没有日和月，　　

后来出了布洛陀，后来出了女米六甲，　　

布洛陀把天举高，女米 六甲把地压低，　　

布洛陀上天造太阳，女米 六甲跟着造月亮，　　

布洛陀去造森林，女米 六甲去造田地，　　

布洛陀去造桄榔树，女米 六甲去种芭蕉树，　　

布洛陀种粳谷，女米 六甲种糯谷，　　

布洛陀造三脚木凳 ，女米 六甲造四方桌，　　

样样事办完，样样事办妥，　　

两人才结为夫妻，两人才似藤缠树，　　

恩爱讲不完，才有后来人。　　

提起女米 六甲，恩德高过天，　　

从前天不公，胎儿孕育九年整，　　

始母长寿不见老，子女满堂屋，　　

子女多来母辛苦，汗水流成塘，　　

教个子女会讲话，母亲舌头裂两半，                      　　

  把子女养大成人    母亲瘦几分，　　

把子女养大成人，母亲要断几根筋，　　

养到子女会出门，母亲要费几多力，　　

辛苦无人见，操心没人知，　　

一觉三梦醒，未合过眼皮。　　

日换背带三次，夜湿尿布几多，　　

①谟：即“麽”，喃诵的意思。　　

母睡尿湿处，子女睡干处，　　

只因布洛陀不在家，女米 六甲艰辛一世，　　

布洛陀只管造江山，女米 六甲养育儿女多劳累。　　

说起女米  六甲，话越讲越长，　　

那时没有一粒米，那时找不到果树，　　

人吃茅草当餐，人吃竹叶养命，　　

始母上山坡，去寻找谷种，　　

荒坡有前样草籽，一样草籽采一粒，　　

地上千种果树，一种果树摘一个，　　

吃不得的草籽果子，始母一一放原地，　　

那时果树未培育，树上果子长不大，　　

荒坡千种草，一种草籽抓一粒，　　

草籽皱巴巴，果青皮不黄，　　

始母费思量，忙把主意想，　　

她把草籽放枕内，她把果子放布袋，　　

始母抱在胸怀里，爱如独生子，　　

冷天用布包，出门背带綁，　　

种子未出芽，始母喂乳汁，　　

三个月种子繁殖生长，她拿籽芽种山坡，　　

遍地都种完。一粒长出红薯，　　

一粒长出甘蔗，两粒长成李果、桃果，　　

两粒长成稻米玉米，一粒长成山林，　　

两粒长出柿子橄榄，一粒长出小米，　　

两粒长出瓜豆，人间才有东西吃，　　

天下才有米粮，大地才有树荫，　　

人才才安全，始母恩情重，　　

岁岁说不完。　　

古时天忽明忽暗，那时黑云不消散，　　

始母有胆量，上山摘星星，　　

摘得星满篮，挂在屋檐当灯火，　　

星火亮闪闪，姑娘织布密，　　

山坳挂星星，人间得欢乐，　　

星灯挂几天，天上刮大风，　　

风刮第一次，始母拿刀去阻挡，　　

大风刮来二、三回，始母扛斧去砍劈，　　

大风刮不停，始母劈不断，　　

大风生怒火，回天去告状，　　

天上雷王吹号角，传讯始母上天界，　　

始母无过错，回答很完美，　　

提到摘星星，为人间光明，　　

大风讲不过，又谋算害人，　　

放飞蛾飞虫，来灭星星灯，　　

放下三百次剪虫，放出七百回紫飞蛾，　　

剪刀虫公母成双飞，紫飞蛾结对往下扑，　　

虫蛾飞来头一次，始母把它们弹下水沟，　　

虫蛾飞来第二回，始母把它们赶下山崖，　　

虫蛾飞来第三次，始母把它们横扫山坡，　　

虫蛾飞来十百回，始母一次不放过，　　

还剩一对剪刀虫，嘴里挂着雷王剪，　　

母虫牙齿似柴刀，公虫牙齿似斧头，　　

一只天上飞，一只爬地下，　　

母虫剪星灯，公虫咬始母，　　

始母打开钢竹箭，始母拉开弹弓弹，　　

射出第一箭，飞虫嘴歪过一边，　　

射出第二箭，飞虫瞎右眼，　　

射出三五箭，飞虫眼全瞎。　　

大风降黑雨，大风降冰雹，　　

雨粒大如李果，冰雹大如酒壶，　　

始母有千种巧计，始母有万种绝超，　　

始母有药弓药箭，始母有神弓神箭，　　

始母开三次弓，黑雨落不到地上，　　

始母射出第五支箭，冰雹打中虫子，　　

劈对公母虫，砸死不得活，　　

始母的弓是宝弓，始母的箭是神箭，　　

飞虫被灭绝，地上有灯火，　　

黑夜得光明。　　

古时有了田和地，世间没有牛，　　

要狗去拉犁，狗走一步退三步，　　

要猪去拖耙，猪跳出田坎，　　

布洛陀就造公牛，乜六甲就造母牛，　　

要造母牛来繁殖，要造公牛好犁田，　　

桄榔果做眼，桄榔叶做舌，　　

桄榔根做角，桄榔皮做耳，　　

桄榔果做奶，桄榔枝做脚，　　

桄榔笋做屌，桄榔杈做屄，　　

喊做公牛成公牛，喊做母牛成母牛，　　

叫牛上坡就上坡，叫牛过河就过河，　　

喊它转右就转右，喊它回栏就回栏，　　

牛成帮成群，斑牛黑牛更可爱，　　

每天牛拉犁，累了就上山赖睡，　　

山中有老虎大熊，夜里吼不停，　　

吼得地要陷，吼得天要翻，　　

那时布洛陀很忙，女米 六甲没在意，　　

造牛忘记造胆，牛没有胆量，　　

听到虎熊叫，肚子乱如麻，　　

牛到处逃散，牛魂飞满山，　　

牛不回牛栏，牛不回主家，　　

吃草不消化，饮水吐血痰，　　

母牛发了呆，公牛丢了魂，　　

布洛陀会想，女米 六甲盘算，　　

各人走各路，进山造牛魂，　　

找牛魂艰辛说不尽，造牛胆苦难讲不完，　　

布洛陀蹿进百二个岩洞，布洛陀跨过百二座山岭，　　

找到名贵药，宝药拿到手，　　

布洛陀走遍天下，撬得一滴苦水，　　

宝药和苦水，造成牛宝胆。　　

女米 六甲去找牛魂，出门去不回，　　

过山又过岭，一去不回头，　　

       正月始母离家，去到山竹林，　　

       竹林叶枯黄，牛魂不藏在林里，　　

      始母出门第二个月，去到清水沟，　　

      水沟清又明，牛魂不藏到水里，　　

      始母走了三四月，不见牛魂影，　　

      走到楠竹坡，只见竹叶落，　　

      走进榕树樟树林，往返几多次，　　

      找不到牛魂，始母有泪哭不出，　　

      五六月荒坡，始母又出去查访，　　

      奔走荒野间，问石山土坡，　　

      都没有回话，七八月来到，　　

      始母来到红水河边，河水悄悄说，　　

      始母才知情，牛魂去远方，　　

      始母插翅去追赶，飞过仙山上，　　

      飞过紫云天，日夜不停歇。　　

  天下全问遍，见到云仙公，　　

  始母向他跪拜，跪拜三四回，　　

求问云仙公，仙公见始母驾临，　　

公才把话讲，有牛要管理，　　

让它流浪荒坡不成，你们要关好牛，　　

仙公就退回牛魂，始母接过牛魂，　　

云仙公又道，牛上坡进林，　　

要开好牛路，牛犁田耙地，　　

要定脱轭日，牛魂才安居，　　

牛魂才附身，始母把话记在喉，　　

把牛魂挟在手中，张翅飞回程，　　

飞来到山顶，牛群随始母回来，　　

欢跳下山坡，同过山过水，　　

心甘情愿回村寨，找牛魂艰辛，　　

后人来杀牛，还恩祭先祖，　　

不忘始母恩，牛繁殖千年。　　

演唱者：覃茂德，男，壮族麽公，76岁，东兰县四合乡长峝村。　　

采录时间：1984年春节。　　

采录：覃剑萍      翻译：覃剑萍、黄桂秋。